裴忆卿含泪垂首,“不,就算最后案情真相大白,但女儿曾背负杀人罪名是真,入了死牢是真,令母亲和各位族中叔伯失望透顶亦是真!
遇到这等晦气之事,女儿不能及时自证清白,反而入了狱,彻彻底底地丢了裴家的脸面!
母亲,你和族中叔伯在公堂之上大义灭亲把女儿移出族谱,做得很对!就算母亲和各位叔伯不这么做,女儿这一身的印记也会是一辈子的污点,是怎么洗都再难洗脱,女儿实在是,无颜再面对母亲,无颜面对族中叔伯,更无颜面对裴家的列祖列宗!”
裴忆卿语气悲戚诚恳,一双眼睛红彤彤的,整张脸满是愧疚和羞耻,只叫人觉得她方才所言情真意切,没半分虚假。
裴忆卿有意让围观之人把她的话听清楚,虽语气悲切,却也是吐字清晰。
大家一听,不觉直道这位裴家大小姐竟是这般可怜,受了这无妄之灾竟然还被嫡母趁机移出族谱,而今洗清嫌疑回来了还不敢入府,这是被压迫成什么样儿了。看来这位裴夫人,也没有表面上看着这么和善的嘛。
舒氏更是被她竹筒倒豆子似的话怼得脸色铁青,舒氏一度怀疑裴忆卿是故意的,但是看到她那悲戚又诚恳的模样,舒氏不觉把自己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。
怎么可能,裴忆卿一贯胆小怯懦,怎么有胆量和计谋故意说这番话让自己难堪?她如今说这般话,想来是真的因为自己入狱了而担心自己为家族蒙羞了吧。
只是,舒氏却也知道,不能让裴忆卿再继续说下去,就算她说的这番话再怎么情真意切,都只是在提醒众人,当初自己是怎样亲手把她逐出族谱,而今又是怎样巴巴地把人接回来。
裴舜天的脸色也不大好,心道这个长女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蠢笨,这等话岂是能在家门口说的?岂不是平白败坏主母的名声?
这下他对“断案神手”的猜疑算是完全消失了。如此蠢笨的女儿,怎么可能真的协助破案?这一定是钺王殿下为向他示好才赏赐下来的。
确定了这一点,裴舜天看着裴忆卿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起来,他想怒吼,但是明面上钺王的那块牌匾怎么说都是给她的,又是在门口当着这般多百姓的面……
最后,他只能压着怒火,尽量好声好气地道:“落落,这桩案子,你完全是受无故牵连,你母亲当日冲动之下把你移出族谱,也不过是对你期望太高,爱之深责之切罢了。如今已是真相大白,族谱之事,自然是不作数的。你快先起来。”
两人都已经给了裴忆卿台阶,原以为她再蠢笨也应该能意会他们的意思,乖乖顺着台阶下了,可是万万没想到,裴忆卿却竟是“呜呜”地哭了起来,显得越发伤心。
“父亲,女儿不敢起。女儿虽已出狱,可却在狱中挨了那严酷的毒打,睡了那赃污的草堆,吃了那馊臭的饭菜……
女儿没能保住裴家人该有的气节,就算父亲和母亲原谅女儿,可族中的叔伯们,也一定仍对女儿心怀芥蒂,不愿再认女儿……
女儿也想回家,可是,没有母亲的首肯,没有族中叔伯的首肯,女儿不敢起,更不敢再妄入这府门半步啊!”
裴忆卿呜呜地痛哭着,眼泪吧嗒吧嗒地掉,双手抱着臂弯,全身都在颤抖,完全是一副害怕又无助的模样。
裴忆卿的痛哭不似作假,又有那般多百姓围观,让舒氏和裴舜天即便是有满腔的怒火也是完全发不出。
今日围观的百姓,原是舒氏事先派人引来,她原计划是与裴忆卿当着百姓们的面演一场母女情深的戏码,在百姓间博一些美名,可不曾想,却反倒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。
舒氏脸上神情越发勉强,“落落你说什么胡话,如何没有母亲的首肯?落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,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!”
裴忆卿抽噎了几声,声音中依旧带着浓浓的鼻音,却仍能听出满心的欢喜和不确定,“母亲是说真的?”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舒氏保持微笑。
裴忆卿含着泪花的眼睛中有点点光亮闪烁,旋即,那光亮又一点点消失,满是失落,“母亲,女儿知晓您心善,虽不是我亲生母亲,却一心为我着想。
但是恢复族谱之事,却还是需要族中叔伯一致首肯,除非他们亲口答应,不然,女儿万万不敢相信。”
舒氏和裴舜天两人这厢还在气得发狂,裴忆卿便又开了口,“今日,女儿便在此拜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,还望父亲母亲以后,好好保重……”
说着,裴忆卿便冲着两人砰砰砰地重重叩头。
若是以前,裴忆卿要走,他们哪里会拦?可是现在,今时不同往日,且不说裴忆卿的罪名彻底洗脱,无缘无故把她赶出去于理不合,会受到百姓诟病,就说那块钺王专门赐给她的烫金的大牌匾,分量就足以跟整个裴家抗衡。
这个时候裴忆卿被移出族谱赶出去,整个裴家说不定都得跟着她陪葬!
裴家众人都意识到这一点,一个个顿时神经紧绷不已。
裴忆卿那重重的磕头终究是没磕下去,舒氏声泪俱下地把她扶了起来,那力道之大,已经可以用生扯来形容。
“落落,我的好女儿,说的什么傻话啊,母亲怎么舍得你走?老爷,您快派人去把族中的叔伯们都请来吧,咱们可怜的落落,可不能再这么受委屈了!”
舒氏的手用力地掐着裴忆卿,她这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狠狠泄愤,而裴忆卿却一直用一双欢欣期待又惊喜的眼神看着她,好似对于舒氏的小动作完全没有察觉。
舒氏及时地给裴舜天递了一把梯子,裴舜天自然赶忙顺着就爬了,当下丝毫不敢耽搁,立马便派人去请族中之人去了。
暗地里,他已经把裴忆卿狠狠地记在了他的小本子上!
舒氏那厢唱作俱佳,可眼神却禁不住在裴忆卿的脸上直打转,她总觉得,进了一趟牢房的裴忆卿,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,以前的裴忆卿,从不会像现在这么难缠。
可是,裴忆卿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的破绽来……